疫情下,前線醫護這一家(二)
Rose :「唔可以淨係諗自己鍾唔鍾意,都要諗埋屋企人。」

屯門醫院心臟科專科醫生黃任匡曾經說過,急症室、普通科門診的醫護,以及消防處的救護員和家庭醫生,都是站在抗疫的最前線。因為在未問清楚病歷、旅遊史或者接觸史之前,其實每個求診者都可能是下一個確診個案。而且以上各個崗位的醫護人員,所得到的防護資源亦一定比dirty team為少,因此受感染的風險更高,故不少人需要貼錢自攜裝備返工。點解在重重危機下,依然有新人決心投身醫護界?

市儈啲咁諗,薪高糧準的確是醫護行業其中一個吸引新人入行的誘因。不過當中亦不乏滿腔熱誠,愛心滿瀉的有志之士。就如今回好𢯊請來的註冊護士Rose,從小就決心要成為醫護人員,不但是為了理想,亦是希望肩負起養家的責任。在她剛踏入社會,加入九龍區聯網一間公立醫院的急症室團隊只有短短半年後,就遇上新型肺炎疫情。近月來,當每日要應付危機感處處的工作,Rose坦言當初的理想已經被現實逐漸磨蝕。雖然在職場感到洩氣,不過家人依舊是她的最強後援。在疫情來襲的當下,她與家人的關係甚至變得更好,樂觀啲睇,苦難中還是有幸福的一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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急症室護士-Rose

明白世事無常,極速成長的同時,與家人感情亦更進一步。

當被問及入行半年以來,與家人的關係有否改變時,外型乖乖女的Rose說:「入行之前有時都會同佢哋鬧吓交,但入行後可能見得多啲老人家,佢哋話死就死,突然間覺得世事好無常。以前覺得屋企人冇咁重要,唔會放咁多時間喺屋企,掛住同朋友出街食飯。雖然宜家都有出去食,但會覺得爸爸媽媽好似真係老咗好多咁,所以會多啲在意佢哋。呢份工真係令我極速成熟咗。」

成為護士後,Rose唔止更加重視家人,在新型肺炎疫情爆發以來,她與家人的相處模式亦與以往不同,相信會成為日後回想起來也會心微笑的珍貴片段。「返咗呢份工之後,成日要追更所以好少同到屋企人食飯。而家反而因為疫情而多咗時間留喺屋企,當一家人都喺屋企嘅時候就會齊心合力消毒成間屋。我哥哥直情做咗監督嘅角色,平時我返屋企一入門口,都未擺低個袋,佢已經即刻同我講:『洗手!唔好掂任何嘢,快啲沖涼!』同埋會捉爸爸媽媽洗手洗得足啲,以前佢哋好求其,可能用水沖一沖就算,宜家阿哥會企喺阿媽旁邊望住佢洗手,要佢認真啲,好好笑。」識得將無奈的生活日常變成家居小情趣,相信經過這次疫情,這家人的感情應該會更進一步。

Fact check!護士外出裝備

不用上班的日子,Rose袋中大部分物品都是女生出門的標準配備,唯獨是多了兩盒新入手的口罩。原來Rose一直是家中防疫用品的採購專員,難得一星期只有一日休假,她就趁訪問前的空檔去替家人入定貨,果然是孝順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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理想與現實,原來可以差咁遠?

雖然與普遍香港家庭一樣,Rose以往與家人的關係算不上非常緊密,但當談及投身醫護界的原因,原來亦與父母有關。「以前想做護士,有部分原因係因為收入穩定,想俾屋企人退休,因為佢哋都開始年紀大了。但更大原因係為理想。」講理想,喺香港呢個現實嘅社會好似係不設實際,不過身為務實派的Rose從小就識得把握機會,為投身理想職業做好準備。「細個因為煲劇,睇《惡作劇之吻》覺得做護士好似好美好咁,之後就開始想做。所以中學嗰陣就參加吓啲體驗活動,做吓義工,同病人傾吓偈,覺得幾好玩;中學畢業後就試吓做診所護士,感覺都幾啱自己。」因為有明確的目標,Rose在大學時期就順理成章入讀了護理學系,閒時亦非常積極做與醫護有關的兼職,是個有熱誠又有上進心的乖學生。「以前做part time同實習嘅時候已經喺某間醫院嘅A&E(急症室)做過,我幾鍾意。反而唔鍾意做病房,因為佢哋每個鐘都有好多routine (常規工作)要做,好似幫病人篤手指(抽血)、派藥、換片等等,好『chur』,好難有一時三刻可以停低休息、去廁所。但係急症室就以人嚟做單位,處理完每個病人就停,唔會有每個鐘要做啲咩嘅規限。不過有時如果一次過有好多病人送入嚟,仲係需要急救、做CPR、插喉等等,可能就比病房『chur』好多,大家就會係咁keep住做到飯都唔記得食。」

工作雖然忙,但忙得有意義,Rose亦樂在其中。不過當真正成為職業護士後,她又有另有一番體會。「以前覺得你只要對一個病人好,俾晒佢需要嘅嘢佢就夠。宜家就知道你唔會俾到夠嘅嘢佢,因為根本唔夠時間照顧佢,或者係你想照顧佢,但旁邊嘅人唔會幫到你一齊去照顧佢,因為現實真係好多制肘。好簡單,你要俾一個病人去廁所,你都要叫個(看護)姐姐幫手,要睇個姐姐合唔合作,你先俾到個病人去廁所,真係比我想像中差好遠。我以前幻想呢,nursing係好需要愛心,好care個病人,而病人俾我哋照顧係會好開心嘅。但喺香港,呢個情況係唔會出現。」講到咁灰,唔知Rose又有冇後悔過入行?「Er…… 見到啲病人嗰陣冇,但望返宜家個現實就會後悔。」

「冇預過喺冇裝備嘅情況下,要我哋去死。」

究竟Rose口中嘅「現實」點解令佢咁失望?咁就要由疫情爆發後開始講起。「當初我新入職嘅時候,高層就有講定話如果有咩事,我哋呢啲junior就通常都要入dirty team(隔離病房)。雖然今次疫情期間抽唔中我入去,但我覺得因為所有資源都喺dirty team度,佢哋已經著晒可以著嘅保護裝備,即使要入去做,受感染嘅風險都唔算太高。反而係我哋做得急症室,都預咗有咩事係自己中先,但就冇預料過喺冇裝備嘅情況下,要我哋去死囉。」公立醫院防護裝備不足,早已不是新聞,唔知Rose所屬的醫院物資短缺到咩程度?「之前係要N95有N95,要PPE有PPE。但疫情開始後,我都仲以為醫院起碼都會為醫護提供足夠保護,原來唔係。宜家用N95啲數真係有限制,老實講以前做插喉、任何case我哋都未必會戴N95,只會戴普通外科口罩,再加個face shield就入去。宜家知道會有霧化感染情況,所以急救房好多人都會用多咗裝備,因而出現短缺嘅情況。但最可笑嘅係,當大家防護意識提高,出入都會比較注意換個新嘅口罩,高層反而怪我哋用多咗物資。然後將啲存貨放喺有閉路電視嘅地方,好似覺得我哋會偷咁。」好人當賊辦,難怪Rose會愈講愈火滾。

「佢哋仲將啲本身一次性使用嘅眼罩連膠片焗番消毒,俾我哋重用。最後啲膠片焗完彎咗,呢啲咁basic嘅常識,點解佢哋會唔明白?所以我哋好多人會用番自己嘅裝備返工。有啲同事會話一定要用盡佢啲裝備,唔應該貼錢返工。但問題係,如果你唔咁做,邊個保障你安全?我哋自己個個戴晒口罩就話啫,但你好難確保個病人自己個口罩係啱型號。Rose坦言身為急症室護士,每日返工要承受的風險與心理壓力也不少,有醫生甚至只有兩聲咳都擔心自己已中招,因而要走入負壓房,親自為自己抽痰化驗,即使有可能會被怪責濫用資源,亦在所不惜。

面對日漸嚴峻的疫情,Rose表示家人比她更加擔心。「佢哋原本對於我做護士冇乜大感覺,但近來就叫我有咩事唔好咁搏,要保護好自己。我媽咪一開始聽到有肺炎都好擔心,後期聽到裝備唔夠就仲擔心。但佢又唔可以叫我唔做,因為我要養佢嘛,佢都好矛盾。」為免自己一旦受感染會傳染家人,Rose最近亦有打算與同事夾租「安全屋」,「我有同屋企人講,有咩事我唔會返去瞓㗎喇。媽媽聽完我咁講,佢嗰晚瞓唔著,叫我唔好嚇佢。」講完之後,Rose都忍唔住苦笑咗一吓。明白嘅,呢個時候身為前線醫護,自己每日都要擔驚受怕,更何況係佢哋嘅家人?

「選擇罷工,其實都要用我哋嘅前途同埋夢想做賭注。」

面對疫情帶來的困境,一眾醫護人員都唔係冇試過去改變現狀。早前,香港醫護界發起罷工行動,要求政府封關,希望達致源頭堵截,減少市民受感染的機會,並減輕醫護人員的壓力。而Rose亦有參與其中,「以前讀書嘅時候,有個老師曾經喺醫護界做到好高層,佢教過我哋一句說話『無論你做到咩職位,你敢唔敢為病人出聲,敢唔敢為病人爭取權益先係最緊要。』呢句說話我一直記住。當罷工運動完咗之後,我返番工,見番啲同事,其實佢哋大多數都冇罷工,我哋呢啲junior就諗:究竟佢哋喺度做緊啲咩,我又喺度做緊啲咩?」講到呢度,Rose開始眼濕濕,「我覺得一開始係會有人係為錢而入行做醫護,如果佢係為錢做呢份工呢,佢一定做得好辛苦,所以我相信大部分人一開始都係帶住使命感咁入行。但之後又會有人為咗升職、退休金或者更多家庭負擔而放棄咗自己一直堅持嘅嘢,我覺得好可惜。不過,點解佢哋唔諗吓我哋都有負擔,都有理想?點解覺得我哋後生就應該大膽咁去做呢件事,而佢哋唔可以呢?我哋今次選擇罷工,其實都要用我哋嘅前途同埋夢想做賭注,為嘅只係唔想香港市民同埋醫護人員感染。但啲人唔明白,就會以為我哋拋棄病人,佢哋會話點解我哋咁冇責任感,掉低啲patient唔照顧,如果有咩事,佢哋死咗點算?但喺我哋立場,如果醫護人員感染咗,帶返啲菌俾病人,甚至係佢哋嘅家屬,你唔覺得都係好嚴重嘅事咩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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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冇諗過喺罷工呢件事情上,我哋可以咁唔團結。」

從大半年前開始的社會運動,以至最近的新型肺炎疫情,仿如一塊照妖鏡,將社會上不同持份者的醜陋的一面一次過掀出。Rose看在眼內,既憤慨又無奈。「當初社會運動嘅時候,有啲醫護會選擇唔同某啲病人進行治療,例如個病人係憾親頭,其實要做電腦掃描,再收佢入院觀察,睇吓佢有冇骨折、出血或者其他唔舒服等等。但假如個醫護見到個小朋友係由警察帶入嚟,就已經認定佢係一個滋事份子,而決定唔同佢做必需嘅治療。喺我眼中,其實佢哋已經違背咗一開始做醫護嘅責任,咁點可以再放心咁將病人交俾佢哋呢?」當Rose以為這根本是簡單易明的道理,但實情並非如此,所以令她感覺更加灰心。「雖然好多醫護係持有不同政見,只係我冇諗過喺罷工呢件事情上,我哋真係可以咁唔團結。有啲人你覺得佢係『黃』,你以為佢會同你一齊罷工。但實情係,好多『黃』嘅醫護都未必會罷工,佢哋會話屋企有大有細,好大負擔,又要升職呀咁,所以只會喺我哋後面講『你哋好勇敢呀,我哋會支持你!』但我想佢哋諗清楚一樣嘢:究竟係佢哋嘅前途緊要啲,定係是非黑白緊要啲?如果係後者,佢哋根本唔可以成日諗住升唔升職,每個人都要取捨。」雖然Rose抱住大無畏嘅精神去罷工,但當然佢都唔係nothing to lose嘅,至少喺呢個物質主義嘅社會,夢想真係有錢都買唔到。

「點解我要為一間咩裝備都唔提供嘅公立醫院做咁多犧牲呢?」

罷工運動嘅結果係點,已經唔需要多講。雖然Rose慶幸當初決定罷工,亦得到家人的體解與支持,不過當運動結束,要收拾心情上班時,Rose坦言其心態已經與以往有很大分別。「以前我覺得我可以安份守己喺醫院做死一世,因為護士係好穩定嘅工作,唔諗住升職嘅話,做護士嘅頂薪都有六萬幾,我覺得好滿足㗎喇﹗但罷工事件之後我反而諗,點解我要為一間咩裝備都唔提供嘅公立醫院做咁多犧牲呢?更加有醫生真係俾說話我哋聽,話無論如何都會秋後算帳。 」對於未來可能會失業,Rose 表示一早有心理準備,「其實我哋做醫護,拎咗個牌,都未必一定要係公立醫院做吖?就算做私家醫院,都叫做有個選擇。」但萬一連私家醫院護士都做唔番,又有冇其他打算?Rose諗都唔使諗,即刻答:「我可能會去整甜品,本身都好鍾意整甜品,但嗰時為咗做護士,就冇去做呢樣野。但宜家有諗吓,就算我唔做一個全職護士,如果可以做一啲醫療相關嘅工作,或者副業係護士,正職做一個甜品師都唔錯。」

不過回歸現實,家庭負擔亦是Rose要面對的一大煩惱,「我本身諗住出嚟做嘢之後,可以俾屋企人退休㗎嘛﹗如果我遲啲真係冇工開,其實我都要保障返佢哋嘅。所以我同以前齋讀書個心態係唔同咗,好多嘢唔可以淨係諗自己鍾唔鍾意,都要諗埋屋企人,我希望第時搵工,係要以養到佢哋為目標。」冇錯,份工冇咗可以再搵,但屋企由始至終都係得一個,邊樣重要啲?我諗Rose一早已經揀好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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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EXT / RE・PHOTO / MARIE ANSON・DESIGN / CHAN SHE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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