情緒病並不可怕︰插畫家阿粒腦袋中的黑白世界

有人說,開心的情緒隔一晚便會消失,只會偶爾想起嘴角才會上揚;可是傷心的情緒是會無止境地累積,眼淚總是不自覺地流下,因此我們很易會被負面的情緒壓垮。每天腦袋吸收著大量的資訊,不知不覺被情緒掌控了生活,事實上,人類是沒可能不帶著任何情緒生活。世界衛生組織定義「健康」為個人在生理、心理及社交三方面皆達到和諧及安寧狀態,健康不僅是指不生病而已,精神病所牽涉的器官是腦部,簡單來說,情緒病就是腦袋生病了,從而影響生活上各方面的表現。

根據青山醫院精神健康學院崔永豪醫生解釋,情緒病屬精神病類的一種,每一個人都有機會患上精神病。英國一個大型調查發現,在職人口每六個人便有一個人患有精神病,即是患上精神病就如患上哮喘病一樣普遍。因為社會守舊觀念對精神病存在莫大的歧視和誤解,反而令患者不願意求診及接受治療,甚至隱瞞自己患病。情緒病患者的世界,又是否如大家所想般只有黑與白?好𢯊找來患有燥鬱症的本地插畫家阿粒(黎思恩)分享一下患病經歷,感謝阿粒透過其插畫表達情緒病的世界,話俾大家知情緒病也有出口,大家一定要好好活下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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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內心埋下的種子

筆者身邊幾位很親密的人和朋友亦患有情緒病,在接觸過情緒病患者的真實想法後,會發現單憑外表絕對估唔到對方原來是如此負面、消極的一個人,愈是了解情緒病,愈是明白他們在人前如何努力地表現出正常沒事的樣子,原來背後都經過一番掙扎。身心健康的人每天過得如此輕易,他們花盡力氣地只想要過正常的生活。

本地插畫家阿粒的畫作十分吸睛,年紀輕輕卻有著無限的天份,我已follow她的社交平台一段時間。最初只是注視著她的畫作,到後來無意中發現原來她曾患有情緒病,令我更想了解她。原來由細到大,阿粒與家人的關係都不好,成長經歷充滿負面訊息,令她經常有被遺棄或不被需要的感覺,因為這個家令她很自卑。二十出頭工作兩年,家人便送她到外國讀Fine Arts,怎料完成第一年基礎課程後,家人斷言不會再提供學費及生活費,結果身在外國的阿粒頓變雙失。為了證明畫畫都可以搵錢,阿粒轉去澳洲working holiday生活一年,靠做街頭藝人幫人畫portrait賺錢,那段時間阿粒最開心和健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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工作與生活的無形壓力

阿粒回港工作後身體開始出現一些毛病,不時出蕁麻疹(即風癩,於身體免疫系統變差時有機會出現)和胃痛,後來痛症更嚴重到由後腦伸延至背脊、坐骨神經以及雙腳時常覺得疼痛,連止痛藥也沒用。即使做身體檢查,報告總是顯示她的身體健康,但是痛楚一直沒消失。於是醫生認為可能是神經出現問題,繼而轉介去看精神科。「第一個醫生認為我患上抑鬱症,開了血清素給我,不過情緒反而更差,完全不想出街,經常返唔到工,令公司有微言。」

去年年尾在書店擔任兼職店員,問題更嚴重到令阿粒不能控制,「當時病情反覆,同事們覺得我的狀態不太適合工作,提議我去醫院檢查。起初我不太願意,不過男朋友擔心我情緒失控會做傻事,最後著我入院。」怎料阿粒想像中的醫院與真實有很大出入,「我以為會很安靜,有時間專注做自己的事,怎料在裡面會被人喝罵,和其他院友也不太親近。加上大家百無聊賴,只會全天候看電視消磨時間。」第一次留院便與世隔絕,每天只有一段時間可以打電話及探病,結果住了一個星期就頂唔順要出院。出院後情況未見好轉,經歷無數個失眠的晚上,她一口氣吃了很多鎮定劑,被發現後再次送院。當時她更因為忘記手上還有工作要交予客戶,最後哀求醫生要立即出院趕工,那是阿粒最痛苦的一次經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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確診燥鬱症的日子

阿粒形容人生最谷底的日子,是每天下班後再繼續插畫工作,加上情緒低落影響,很容易會嬲和大哭,「有次一邊在家工作一邊和朋友鬧交後,我不停地喊,當情緒平伏後仍是哭不停,而且不斷手震,決定再看醫生,最後確診患上燥鬱症。」燥鬱症伴隨的除了情緒波動,還有手震、腰背痛等影響日常生活的痛症,令她工作期間常常忍不住哭。

燥鬱症屬於大腦功能失調,神經分泌物傳遞出現問題,會產生情緒兩極的症狀,無間斷地經歷亢奮期和抑鬱期,報道亦有指躁鬱症病人普遍比抑鬱症患者有更强烈的自殺傾向,去年自殺身亡的歌手盧凱彤便是燥鬱症患者。阿粒直言多次想過自殺,「我小時候是個很悲觀的人,很早已有自殺的念頭,試過用棉被看看能否把自己焗死,又試過沖涼時放整缸水嘗試把自己浸死,當然最後都是失敗的。」然後便是吃過量藥物入院的那次。

病苦經歷令我珍惜生命

因為燥鬱症,優質睡眠對阿粒來說是遙不可及的事,為了睡得著覺,她會以退黑激素藥換來一晚安眠。因為燥鬱症,她的日常生活再變得不再正常,長時間留在家中的她變得不想出街,「腦入面明明已編排好工作日程,即使有多想完成工作,到頭來還是坐著發呆,明知趕急,也提不起勁去做,然後時間愈少,心裡就愈焦慮。畫幾筆就想休息,總是覺得自己畫得不好。」屢受挫折,產生惡性循環,於是不好的情緒只會困住走不出去。

好像不想放過自己而不斷去回想過往自己做得不好的事時刻,明明擁有畫畫的天賦和能力,被人稱讚卻只會感到心虛,覺得自己不值得被人讚,自卑感在心中愈來愈大。回顧過去,加上受到早前爸爸離世的打擊,令她頓感生命和身邊人的重要,「好像從來沒有珍惜自己的生命,有段日子壓力大到不斷地吃,吃飽後覺得很辛苦然後扣喉。始終扣喉對身體不好,這個情況現正已減少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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跟我一世的情緒病

燥鬱症除了令阿粒的身體很不舒服之外,她覺得亦需要強大的意志力去克服,「我已經有心理準備這個病跟我一世。我有段時間渴望自己能康復到好像以前一樣,但是已經沒辦法回到過去的自己,唯有不去想太多。我以前畫畫可以很快交貨,可是現在做不到了,也強迫不了自己。倒不如試吓畫耐一點,畫好一點,也是個方法。」情況最差只能攤在床上甚麼也做不到,唔飲唔食,試過哭得累,哭得脫水才起床飲水。「感覺很難受,喊完又會覺得自己很沒用。」結果又不斷循環。

最辛苦是明明很想做到卻又做不到

「見到周圍的人都在進步,或者在做我想做的事情,我便會覺得很羨慕然後失落。有段時間不能畫畫,我便會很嬲。」阿粒會跟腦海裡的自己對話,有時她會對自己說:「無事的!」不過愈諗便愈心虛,因為她並不是真的無事。「開始覺得身體與腦袋sync(同步)唔到,個腦有很多想法,可是自己卻不實行,只顧在焦急和擔心。」情緒病患者經常會為未曾發生的事情而感到焦慮,你可能會說「我們也會擔心這些啊!」,不過他們會將失落、恐懼等情緒放大,有時候大到會壓垮了自己,這也是情緒病患者要面對的課題。「盡量也不想向別人求助,因為不想麻煩到別人,這是我的病,總不想經常放負,所以只好收埋。」要發洩情緒,她會以文字表達,因為即使喊住寫別人也不知道,假如要親口對別人講自己的事,通常只會笑著表現得很沒所謂。

跳出情緒病的黑與白

很多人認為情緒病的世界很灰暗且沒有色彩,對於黑與白,阿粒有另一番見解,「黑色對我來說比白色舒服,有種平靜的感覺,可以收埋自己。但最近因社會環境影響,一入黑反而會覺得不安。」黑色代表阿粒,白色是她想成為的人,假如可以維持到自己的情緒,她也會想成為白色。

黑和白中間也有灰色地帶,阿粒認為灰色是由黑去到白的一個過程,「情緒病患者其實也想好返,想快點出院重新生活,灰色就是當中掙扎的過程。很少會有甘願接受『我就是情緒病人』的人,其實大家都想變好,大家都在努力。」以情緒病來說,其實沒有一個絕對康復的定義,醫生認為要情緒能穩定像一條線,沒有太大起伏,維持在中間能夠應付日在常生活的狀態,就算是康復。阿粒亦嘗試用畫表達她患病的情緒:


「這是我的患病歷程,黑色的狗仔係我嘅病,被佢食緊。」(左)
「然後我嘅世界得返個病同我自己,有時候連貓都唔想接近。」(右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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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情緒失落個人會不停咁喊,喊到攤喺度,眼淚好似攤水咁多應該差不多。」

給同路人的說話︰唔好心急,就當走向人生第二條路

除了藥物幫助,阿粒會摸摸家中的貓,甚至會「吸貓」(用臉磨蹭貓),令她思緒暫停穩定下來。有時候貓貓也會自動走過來安慰,好像想安撫她不穩的情緒,「我會和貓傾計,覺得貓比朋友是更好的聆聽者。有時候一個擁抱,或是聽我講,我已經覺得很足夠。」當心情不好時她還會弄個公仔黏土、或者睇戲,體力許可的話也可嘗試做靜態運動如瑜珈,不一定是自己擅長的事情,為求讓精神分散一會兒,不再亂想。

因為病情甚至吃藥已經令自己變得不一樣,阿粒開始訓練自己試著接受這種改變。「病發初期的確會不想跟別人講自己的病,怕人覺得這是擋箭牌,於是會迫自己去做、去完成一些事。」到頭來更辛苦了自己。接下來阿粒將會重新開始工作,找個兼職,再次出發。

阿粒的畫作色彩繽紛,筆觸細緻而且富生命力,很難想像真實的她經歷如此一場「大病」。(圖片來源︰Instagram / lupwoohoo)


text / But waiting・photo / Marie Anson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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