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大半年來，社會運動愈演愈烈，香港人似乎已習慣了滿街文宣的光景。但自從近月肺炎疫情加劇後，街上的口號又新增了另一版本：「康復香港，時代抗疫」，從此「齊上齊落」又多了一重新的意義。在人人自危的大環境下，普通上班族幸運的話可選擇work from home，如非必要就盡量少去人多密集的地區，以減低受感染的風險。你我他或者總有理由逃避人群，不過唔好忘記，被認定肩負起救急扶危這項「天職」的醫護人員注定避無可避，因為他們的工作就是直接面對病毒，為香港市民的健康把關。
早前自願加入隔離病房（俗稱「dirty team」）工作的屯門醫院心臟科專科醫生黃任匡，曾在Facebook上撰文提及在入伍期間為保太太安全，他只好全程入住酒店，如果掛念對方，就找間少人的餐廳，遙遙相隔三、四米互相對望，各自晚餐。睇落好似幾浪漫，諗真其實幾心酸。將心比己，當脫下制服之後，醫護都不過是普通人，家中有父母、伴侶或子女需要供養照顧。即使大眾認定醫護是充滿使命感的工作，但光環始終唔可以當飯食，亦唔可以抵擋病菌，更加無法彌補與家人相處的時間。當社會上左一句「醫護加油」，右一首抗疫歌曲，其實此時此刻，醫護最需要係啲乜？今次好𢯊找來三組不同年齡、崗位的前線醫護，說說在抗疫時代，她們不尋常的生活日常。
麻醉科醫生－加加 & K (化名)
抗疫時期特別的親子時光
同是擔任麻醉科醫生的加加與K，自大學時期認識，畢業後一同加入基督教聯合醫院工作，至今已經15年，兩人既是同事，亦是好友。訪問前二人穿著一身運動打扮匆忙趕到，K說：「佢（加加）今日話要帶我哋去行山，我好開心，因為太耐冇試過俾小朋友周圍走，佢哋喺屋企砌lego砌咗好耐喇！」原來當日正是久違了的family day，兩個家庭相約去行山。
面對疫情來襲，兩位媽媽都對家人，尤其是子女的健康更加著緊。自言常過份擔憂的加加曾在感到很無助時，試過打電話給丈夫要對方立即訂機票帶兒子離開香港，當然最終沒有成行，而加加始終無法避免將緊張的情緒帶回家中，連帶4歲大兒子的心情亦受影響，「農曆新年嗰陣，有一晚我返咗24個鐘工之後，仲要等埋我其中一個病人嘅快速測試結果，最後遲多6、7個鐘先走得。我好少咁長時間冇返過屋企，所以我個仔以為我真係返唔到屋企，之後佢隔日就瀨尿，佢以前唔會㗎﹗」近日加加自感情緒瀕臨崩潰邊緣，唯有向醫院告假幾天，爭取時間與兒子多相處。「喺屋企同小朋友相處都有避忌，因為都驚㗎嘛，啱啱先off duty。所以宜家我都無再錫佢了，即使我有少少咳都會戴口罩，我個仔就會扯開我個口罩，直情同我講『媽媽我唔想你戴口罩。』」而K兩位分別5歲與8歲的女兒，對於媽媽近期經常在家中戴口罩已經見怪不怪，「我有同佢哋講，如果我冇戴口罩，佢哋就要行遠少少，食嘢嘅時候都會同佢哋隔遠啲坐。佢哋已經習慣，又好鍾意好似玩遊戲咁提我『媽咪，1 meter！』」唔知係咪講者無心，聽者有意，當K愈是輕描淡寫地提起這段「特別」的家庭片段，筆者就愈感受到當中的無奈，係咪每個醫護都需要為咗份工，犧牲珍貴的親子時間呢？
「我好想返屋企，所以我會盡我一切努力保護自己。」
即使內心恐慌，亦明知會加深兒子的緊張情緒，加加亦選擇將疫情狀況如實告訴兒子，除了希望提高他的衛生意識，亦希望他可以學會如何面對恐懼。「我同佢講宜家出面有隻病毒叫『新型冠狀病毒』，惹到好多人，甚至係會死人。所以媽媽先要求佢出街要戴口罩，對手唔可以摸頭任何部分，食飯之前要洗手，一定要用番梘洗二十秒，沖廁一定要蓋廁板。我希望可以裝備好我個仔，等佢知道無論有冇媽媽喺身邊佢都要做齊清潔步驟。」除了為仔仔做好生理上對抗惡菌的準備，加加亦希望在心理上，可以好好紓緩他擔心、不安的情緒，她說：「我有時會問佢係咪好緊張，我會同佢講，其實媽媽返工都好緊張㗎，但係因為我好愛佢，我好想返屋企，所以我會盡我一切努力保護自己，仲會盡力保護其他人，唔止病人，仲有我嘅同事。」雖然加加的丈夫也是醫生，同屬高危人士，不過性格樂觀的他正好平衡太太的繃緊心理，更是維持家居清潔的重要一員。「好多時啲couple都係一個緊張一個唔緊張，我先生就係比較正面嘅，覺得世界上邊有咁多菌。但喺屋企佢都好helpful，我返工嘅時候佢會用1:99漂白水拖地，同埋不斷幫我洗衫。」
「如果醫護人員都secure唔到自己，我點secure病人？」
對於同為父母的其他醫護同事，加加絕對明白他們要兼顧病人與家庭的矛盾心情，即使有部分人為著家人著想而辭職，她亦表示諒解。「驚，就全世界都驚。雖然我相信好多同事都係菩薩，好想照顧好病人，但都要考慮我哋都真係一個人嚟嘅，當有啲couple兩個人都係醫生，有好細個嘅小朋友，係咪我哋一定係做菩薩呢？咁個屋企點算？所以有同事辭職，唔單單係因為驚，而係佢哋真係有好多負擔。當人人不斷話『醫護加油』，有啲同事覺得聽完個心舒服啲，但某程度上亦係push你向前，你唔敢say no，好似總之有事你就要捨身為人，你要犧牲咁。但與此同時你望番自己屋企，我個仔每日見到我都喊晒，呢個亦係好真實嘅情況。如果我有咩事，我屋企個世界就會變㗎喇﹗」加加坦言大眾不應將光環變成壓力加諸於醫護身上，反而要設身處地了解他們的忐忑的心情，「呢個係我好struggle嘅地方，幾晚瞓唔著都喺度諗，我想俾大眾知道其實我哋都係驚嘅。如果我冇足夠嘅equipment，我係咪仲要返工呢？如果繼續返，呢個就好似一個自殺式任務咁，但我哋點解要接受呢個自殺式任務呢？人係有limit 㗎嘛，如果醫護人員都secure唔到自己，又點secure病人？正如每次飛機起飛前會播嘅安全示範video，都好強調當有意外發生時，一定係自己戴咗氧氣罩先，再幫旁邊嗰個。因為我都幾肯定，如果你救唔到自己，你旁邊嗰個都會死。」
「我哋今次一定要survive，一個都不能少。」
每當疫症來臨時，醫護人員的警覺性自然會比普羅大眾高。對加加與K而言，二人對新型肺炎有如此敏感的反應，正是因為二人在2003年，還是醫科生時，就與非典型肺炎（沙士）有擦身而過的經歴。加加說：「嗰年用嚟考試嘅8A同8B病房，有其中一個沙士病人係我哋個case index。要上病房考試嘅嗰group同學仔好似有9個中咗招，連個考官都中咗。其他同學就陸陸續續打電話俾所有人，睇吓臨考試前，有邊個上過呢兩個病房觀察啲有病徵嘅病人，有去過就要佢哋留喺屋企隔離，有唔舒服要即刻report。嗰陣我一考完個臨床試就收到電話，我心諗：唔係啩？之後不斷回想自己有冇去睇過個病人。好彩，我比較懶，冇去到睇過，但可能有接觸過其他有上病房嘅同學仔，所以都會驚囉。」幸而加加與K都逃過一劫「嗰個年代資訊冇咁發達，唔知疫情會變成點，本身已經好驚，仲日日收到電話通知我哋邊個同學中咗，邊個又入咗醫院，又要諗自己唔知會唔會有事，都好緊張。所以最近呢次新型肺炎疫情，大家都話我哋呢班同學仔反應係比較激烈。仲有人話『咁就十五年喇，我哋今次一定要survive，一個都不能少，之後要reunion！』」
「每一個麻醉科醫生都係dirty team。」
疫情爆發後，因為政府的應變方案總是慢幾拍而遭大眾咎病，不過加加和K則比較幸運地有個好「老闆」，令她們在高危工作中也能稍為放心下來。K說：「我哋個院長都經歷過沙士年代，佢係有前膽性嘅，一早就決定要騰空病房同人手，所以同唔同部門傾要減少啲非緊急手術，因為每個手術可能會用咗十套保護衣，佢哋知道存量唔夠，就想慳返啲裝備，俾啲真係『打仗』嘅同事用。又好早已經買咗啲原材料叫藥劑師自己溝酒精搓手液俾我哋，等大家之後唔使訂得咁辛苦。」當各間公立醫院已經各自設立dirty team，以應對日漸增加的肺炎確診及疑似病患個案時，加加與K又需要加入dirty team嗎？K說：「平時每個麻醉科醫生均會負責一間房，可能幫手做急症手術、非急症手術，如果病房有緊急情況，個病人需要做氣道插喉，亦都會call我哋。但基本上宜家所有case都會call我哋，因為我哋係train咗點樣用最安全嘅方法去做插喉。」加加補充：「我哋個department雖然唔使抽籤入dirty team，但因為人少，每當有疑似個案，或者要幫啲冇做過病毒測試嘅病人插喉時都係dirty，所以其實每個麻醉科醫生都係dirty team。」
「寧願犧牲啲食飯、休息嘅時間，盡量拉長保護衣物嘅壽命。」
既然日常要面對高風險工作，醫護人員理應得到相對上充足的防護物資，但實情正好相反，早前有報道指公立醫院防護裝備不足，可能只足夠使用一個月。對於這情況，加加和K亦有微言，K說：「我哋去插喉嘅時候，個病人會不斷噴氣，病毒好容易會經由霧化傳播，所以我相信各間醫院俾麻醉科嘅裝備都係最高規格嘅。不過普通病房就慘喇，肯定佢哋得外科口罩，仲要係配給嘅，要就問經理拎。護目鏡就唔使旨意喇，要自己戴眼鏡或者自己買，衫就得普通制服。急症室之前連face shield同護目鏡都缺貨，其實好慘，佢哋要搵兩塊護目膠片，再用膠紙痴住用住先。」聽落好兒戲，但呢個的確係現時公立醫院的實況。
雖然身為麻醉科醫生，暫時都有足夠裝備，但加加和K亦本著「應慳則慳」的精神，希望好好控制N95口罩的用量。就如K有時候會在N95上多加一個外科口罩使用，不過加加就立即指出這做法的弊處：「咁樣會太焗，加重濕氣，令N95嘅保護性減低。所以最理想係one case one mask，呢樣係我哋最基本要同HA（醫管局）爭取嘅嘢。前嗰排要盡量減少N95嘅用量，我哋寧願犧牲啲食飯休息嘅時間，盡量一次過處理晒啲case，減少出入病房次數嚟拉長保護衣物嘅壽命。」
Fact check！醫生外出裝備
身在醫院的時候，醫生們尚且可以穿著高度防護衣物。工餘時間，唔知加加與K又有咩裝備？加加說：「我宜家係得兩三套衫㗎咋，repeat、repeat、repeat係咁著。更甚係我平時有件褸只係會喺屋企同我揸車嘅時候著，永遠唔會著返醫院；醫院用嘅嘢就盡量留喺locker，可以嘅話亦唔會拎返屋企。」K亦表示認同：「就算冇近視我都會戴平光鏡，每日返去都會洗眼鏡。最近仲特登去uniqlo買咗一大堆頹衫，總之以方便掉落洗衣機洗嘅為主，完全冇fashion可言。」處於非常時期，大家要健康定係fashion，我諗唔使多考慮啦吓嘛？
因為疫情關係，加加特別轉用方便清洗的棉質布袋來放置個人物品，當中除了有必備的抗疫用品之外，最重要的還有化痰藥，用來紓緩長時間配戴N95口罩造成的喉嚨不適。
家有兩位女兒的K，平日選用的清潔用品都是偏向可愛風格。其中白色的口罩盒則是最近由朋友贈送，專門用來放置全新的口罩，非常實用。
「就算只有千分之一嘅機會影響到屋企人，我哋都唔想。」
疫情會發展成點，又會持續幾耐，至今仍是未知之數。對於普通市民而言，除了減少外出與做好個人衛生之外，基本上都唔驚得咁多。但對於前線醫護，除了擔心自己會受感染，亦要保障家人健康，因此有些醫護人員會選擇搬離屋企，租住「安全屋」。而加加與K，最近亦聯同另一位同事，租了一個可當作安全屋的單位，以便一旦需要自我隔離時入住。K說：「有時做完啲插喉case，我哋都會等到個病人嘅病毒測試結果係negative先會返屋企，如果真係驗到positive，就係我哋啟動呢間隔離屋嘅時候。」不過性格較樂觀的K，表示如果做足防護措施，再加強清潔，基本上醫護人員受感染的風險都不會太高。「就算只有千分之一嘅機會影響到屋企人，我哋都唔想。所以每一個同事都會有自己嘅Plan B，可能有啲人已經安排好將阿媽、細佬搬去邊度，自己又搬去邊度。」加加補充說：「我有啲同事話要買N95，係為咗將來如果好掛住屋企嘅時候，就戴住佢返屋企，或者離遠望吓佢哋。」對於前線醫護嚟講，除咗裝備之外，疫情期間佢哋最缺乏嘅，可能就係家庭溫暖。
「人壽保險我就一早買咗㗎喇，但係會唔捨得兩個女囉﹗」
唔怕一萬，至怕萬一。雖然呢條問題唔太吉利，但我諗每個前線醫護都會有諗到最壞打算：如果自己有一日真係確診肺炎會點？聽完個問題，加加與K靜咗十秒。然後K說：「身為一個媽媽，最擔心都係仔女冇人照顧，萬一我中咗，我都希望我老公係冇事。醫管局有個機制係當你partner瀨咗嘢，或者入咗dirty team，另一個就唔使去處理啲高危工作，我覺得都有保障嘅。但會擔心囉，心入面都驚到黐線，所以唔可以俾自己有事。人壽保險我就一早買咗㗎喇，但心底裡都會唔捨得兩個女囉，半夜諗一諗都會眼濕濕。」一直話自己過份緊張的加加，呢一刻說冷靜下來：「宜家會覺得朋友真係好重要，當我有好負面嘅思想嗰陣，就會同大家傾吓講吓。K係有信仰嘅，喺呢啲情況係會calm啲。」K亦表示認同：「總之平時做好啲防疫，其他嘢就盡量平常心咁去面對啦。」呢句說除咗係同自己講，其實對於社會大眾亦同樣適用。香港人，收到未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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